丁三爷的草绳
草绳是丁三爷的宝。丁三爷走到哪儿,草绳就带到哪儿。丁三爷的草绳,系在腰间。
丁三爷有个儿子,叫丁肖,桠村人叫他“盯梢”。
一天傍晚,丁三爷背着双手,踱到村口。村口有棵大槐树,正是春天,槐树开了一树花朵,雪白的一大片。微风吹来,雪白的花便纷纷扬扬的,像飘舞的雪花。树下,一个石桌,两张石凳,大蛮和小蛮正在下棋。等他们一盘下完,丁三爷慢吞吞解下草绳,正要说话,大蛮横了他一眼,嗡声嗡气地说,一边去,别卖你的狗皮膏药了。你看你这身打扮,不伦不类的,有病!
丁三爷遇到村里人,话题只有一个,说他的草绳,说与草绳有关的故事。有时,说着说着,还洒一把老泪。开初,听的人很专心,边听边点头,嘴里间或“嗯”一声。后来,次数多了,听的人就腻了,麻木了,脸上多了些不屑。是啊,丁三爷的故事主角老是那根草绳,一点新鲜感也没有,大蛮当然不愿意听了。
大蛮抢白了丁三爷。丁三爷不知说啥好,他的手僵在空中,手里的草绳,像一条蛇。
别丢人了,你要是再这样,我到死那天也找不到老婆了。不知什么时候,丁肖从后面冒了出来,他气冲冲拉了丁三爷,转身就走。
回到家,丁三爷瞪着儿子,说,我的事少管,你们年轻人,懂啥?丁三爷说完,解下皮带,甩在地上,不再理儿子。丁三爷的草绳,一直是他的皮带。前不久,有人嘲笑丁三爷,给丁肖听见了,他就替丁三爷买回了皮带。丁三爷不用,但拗不过儿子,就把皮带扎在了里面,草绳系在了外面。
晚上,趁丁三爷熟睡了,丁肖悄悄从他枕边拿走了草绳。有好多次,他都想毁掉草绳。可丁三爷没了草绳会怎么样,他不敢想象。所以,每一次,他咬了无数次牙,狠了无数次心,最后还是乖乖放回了原处。这一次,也不例外。
丁三爷受的苦,他丁肖当然知道。
没吃没穿的那些年月,丁三爷勒紧裤带,把能填肚子的和不能填肚子的全都给了他们三兄弟。有一年,天大旱,庄稼颗粒无收,整个生产队几百号人全靠野草树根过活。每天天不亮,成群结队的人就背了背篓,扛了锄头,到几十里外的山上去找吃的。要想找得多,得跑得快,动作麻利。当时,丁三爷买不起皮带,腰上拴的是草绳,稍一用力,草绳就断了,穿着的直桶裤没了把管,害得他经常从脚踝处捞裤子。丁三爷一气之下,就托亲戚找了一捆稻草,挑出最有韧性的编了根草绳。一个晚上,他摸进镇子里的榨油房,把草绳浸进了桐油里。估计天要亮了,他就回家,等太阳出来了,放在阳光下爆晒。这样反复几次,一根油光闪亮的“皮带”就成了。有了“皮带”,丁三爷就有了更多的时间,可时间再多找不到吃的也是白搭。那一年,丁肖的两个哥哥和母亲全都被饿死了。
这以后,丁三爷就和草绳形影不离。说起草绳,丁三爷脸上的皱纹里,就爬满了哀伤,一种不管岁月之刀如何锋利也刮不去的哀伤。
想起这些,丁肖算是开窍了。虽然,这根草绳让他和丁三爷受了白眼,失了面子,但这又算得了什么了呢?丁肖决定不再管丁三爷了,他爱那样就那样吧,只要他高兴。
从此,丁三爷照旧系一根草绳,照旧说一些与草绳有关的故事,尽管没人愿意听。
不知何时,桠村有人开起了茶馆,“哗哗”的麻将声,从早到晚淹没了整个村子。
丁肖成了茶馆里的常客。
这天清早,丁肖又垂头丧气回到家,不洗脸,不脱鞋,倒头便睡。丁三爷站在床前,看着酣睡的丁肖,他慢慢解下草绳,把丁肖的双手双脚绑了个结结实实。
丁三爷端来木凳,坐在床前。丁三爷破天荒一整天没出门。
丁三爷睁着双眼,看着丁肖,一直到丁肖醒来。
丁肖醒来,知道自己给丁三爷绑了,不能动弹了。
放开我吧,我饿了。丁肖说。丁三爷像一截木头,不吭声。等丁肖说够了,丁三爷才说,我们一起饿吧,反正我们是过来人,不怕饿。说完,丁三爷给丁肖讲起了与草绳有关的故事。
一个讲过千万遍的故事,讲了几十年的故事,丁三爷讲起来,还是那么动情。
在这个故事里,丁肖一次一次地醒来,又一次一次地睡去。
丁三爷父子俩,整整饿了三天。
第四天,父子俩扶着走出屋子,丁肖眯着眼,看了看天空,说,今天的太阳,真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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