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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苫:有关一场农事的战争

草编产品:草支垫,草袋,草帘,草绳 联系人:张经理 销售电话:15937370357 点击: 字号:

时间像扯紧的橡皮筋,紧绷绷的。地里的活计长出了腿脚,东奔西走,在橡皮筋上跳来跳去。
        顶柱林立,秋拱地被来来去去的脚步踩成了懒汉的被窝,油光可鉴,铁板一块。咋能让娇气的菜豆睡这样的床铺上呢?不怕,秋拱地还要施上肥料,挠两至三遍,像把旧被套重弹一遍,被单洗两遍,在风和日丽的日子,放在阳光下晒得暖暖和和。
        挠过的田地平整的像绸缎一样铺开。
        在一个无风静火的天气,扣棚了。明明无风静火,待把塑料大膜扯起,风却调皮地从一头钻进去,从另一头钻出来,人喊着:扣下,扣下!风开始东奔西窜,把塑料膜的肚子气得一鼓一鼓的。风玩累了,钻了个空子,跑到树梢上,高高地看蠢笨的人的笑话。
        人无暇顾及树梢上的风,把进风一头的塑料膜埋进土里,所有的人到另一头,把塑料膜扯得像日子一样紧,按到地下埋起来。紧接着两人一班箍铁丝,铁丝两端系在大棚两侧的砖坠上,砖坠在两根顶柱中央的外围,深深埋在地,地面上留有一个铁丝圈成的砖鼻。砖坠是大棚扎在地下的根,伸出圆圆的手,紧紧拉住箍大棚的铁丝,仿佛一溜跟脚的孩子拉扯着妈妈的衣襟,风越大,它越怕,扯得越紧。
       一伙人吆喝着,拉扯着,忽略了淘气的铁丝茬儿,挤眉弄眼的铁丝茬儿伸着舌头跳出来,一口咬住了塑料膜的肌肤。挂烂了,风从窟窿里嗖嗖来去,像个捣蛋鬼,真想抓往它打一顿,可谁也抓不住它。
        胶带的封口费很便宜,有两块钱就能滴水不漏,有时也出纰漏,明明封得好好的,不知谁把风声透露出去了,胶带四周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小水珠,像一队兵勇举着擂木撞门,胶带被击溃了,如伤兵脖子里吊着的绷带,垂头丧气地耷拉着风又进退自如了,大棚里积攒的温度在温度计上一点一点降下去。
        有一种防水胶带,价格是普通胶带的几十倍,外包装上写着曰本字,是不是要爱国?是不是要抵制日货?自己跟自己搿扯,犹豫一阵子,立场就淡了。也决不会对曰货一百个放心,把粘满水珠的裂口处用卫生纸吸附干净,用防水胶带封住,然后再贴上一块略大于孔洞的塑料膜,用弯针把四周缝好,然后再把针眼粘好。
        弯针是直针的改造,把直针在火上烧红,用钳子扭弯,弯针实现了一个人在大棚内部缝纫的可能。
        永远忘不了那个下大雪的冬天,厚厚的雪像一个个仰卧在棚膜上哼哼的大白猪,我在大棚里走来走去,驱赶着赖在大棚上的猪群。苗床上方被雪压塌了一个长口子,棚内有针线,我兜里有火机,把针弄弯,裂口被补上了,关上了大棚的天窗,把风雪阻挡在外。温度像个失散的孩子又回到温度计上来了,时间已是深夜。
        一座一座塑料大棚,铺天盖地。
       肩挨着肩的兄弟,像焐了一冬的汉子,俯下身,撑起大地一弯弯白光光的脊梁。



     绿色哨兵


        小雪节气未必有雪,不知道那群孩子一样纯洁的小雪藏哪儿去了?
         节气到了,甘蓝就得播种,甘蓝是早熟的春甘蓝,有中甘十一号,甘蓝F1,日本小宝,从定植到商成熟四十至五十天。
         这个地方只把紫色的甘蓝叫甘蓝,绿色的甘蓝叫大头菜,不知道是为了区别还是别有歧视在里面,紫甘蓝价格偏高,种植管理较相对严格。
         挠好的田畦,稍用铁铣平整,用水洇透。泥土喝足了水,变得暄软,像个刚生产完的妈妈,慵懒地伸出胳膊,把大头菜的种子揽在暖暖的怀抱里,撑起竹弓,盖上地膜的被子。种子在妈妈的怀里睡醒了,不几天,伸伸懒腰,探出针尖一样的小脚,慢慢站起来,头顶着个种子壳,虎里虎气地四下张望,地膜挡风遮雨,大头菜一天一个样。
        大头菜最先定植在大棚里,是大棚里的先锋。白天阳光足,大头菜竖起绿巴掌,热气顺着它的毛孔钻进去,它体内是一个巨大的加工厂,生产的叶绿素陈列在叶片上,绿得照眼。大棚的夜晚空荡萧瑟,菜豆苗儿躲在苗畦里的二膜下面,尚未移栽。寒冷像饿了一天的土狗,成群结队地扑面而来,小个子的大头菜吓傻了,全身的汁液凝固,被冰冻。待第二天的阳光照进来,大头菜变得青一块,白一块的,全身伤痕累累。
       大棚膜上的水兵啪嗒啪嗒赶到了,降落在大头菜宽大的叶片上,像在绿帆上滑翔,顺着叶脉光滑的跑道,一头钻进大头菜脚下的土地。
       舒展的大头菜叶子挡住阳光的嘴唇,免得这张大嘴把它身边的的水份吮吸干净。阳光只是逗它玩儿,它把水份吸附在大棚膜上,又放任水珠儿跳下来,乐此不疲。大头菜没有法子,招着大手召唤水珠儿:来啊,来啊,到我这儿来。水珠儿才不听它的呢,独自跳来跳去,弄得大棚地里到处湿漉漉的。
       蜗牛最喜欢潮湿的环境啦,大棚里暖烘烘的,猫了几个月的蜗牛钻出尿素粒儿一样的外套,背着黄米粒大小的房子,躲进大头菜的叶片下,极慢极慢地爬上叶片背阴处,伸长幼小的唇吻,啃食出一个个像烟头烧烫的孔洞。它大前方运输济养的路线被截断,需绕开孔洞,转一圈才行。不知道大头菜觉没觉出疼?
       蜗牛开始被一只只捉起来,在顶柱上挤碎了壳,没有了壳的蜗牛不几天就死了。四聚乙醛蜗壳净是蜗牛的安乐死,有效成份含量百分之八,四聚乙醛含量百分之八,是一种针对有害软体动物特效的杀螺剂,颗粒均匀,引诱力强,具有诱杀和触杀之作用,蜗牛通过对药粒的吸食和接触,使体内的乙酰胆碱酶大量释放,致使蜗牛分泌出粘液,神经麻痹,脱水而死。
       四周抛满了蜗牛的空房子,大头菜的伤痂渐渐痊愈。每两个顶柱之间,三三两两的大头菜像排排哨兵,绿绿地站着。
       十三岁的姐姐带着八岁的弟弟给大头菜浇水,大头菜是棚里的副业,仿佛逆境中成长的孩子,但你永远不要气馁,哪怕有一年只有五毛钱一斤,价格的好坏不说,大头菜创收的十元钱与菜豆创收的十元钱,价值其实是等同的。



    扶摸一棵菜豆的体温


       炉火吐着淡蓝色的舌头。
       菜豆种子身上盖了一层透气的营养土,长了尾巴的热气,屁股一扭,顺着营养土的孔隙钻进去,种子伸伸胳膊腿儿,翻了个身。天太冷了,节气是大寒,种子又呼呼睡着了。
       炉子是一米多高的大炉子,窖在苗畦里,像个大个子烟鬼,一口一口的浓烟从烟突里冒到棚外去,盘旋着升到棚顶,大棚膜上的薄薄的冰冻咳咳连声。
       种子还在熟睡,身上罩了一层两米宽的二膜,又罩上一层三米的二膜,一层套着一层,周遭围着草苫子。寒风削尖脑袋想钻进去,总被草苫拒之门外,它围着苗畦打转转。炉火吐着淡蓝色的舌头,狼群一样的寒冷退缩了,灰溜溜绕道别处,逃潜到暗处去了。
       炉火也有打磕睡的时候,加上一炉子煤块,谁知苗畦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,炉火竞熄灭了,寒冷反噬回来,萌动的种子哆嗦着,抽成一团,吓得把脑袋又缩回肚里去,一动不动了。
       重新引燃的炉火睁大红红的眼睛,吞吐滚烫的呼吸,被寒冷打劫的高温被解救出来,靠近炉火的种子,嫩白的根须像四射的银针,争先恐后地挤出来。三五天过去,种子宣誓一样,纷纷举着拳头站起来,一片连着一片,成了一支队形整齐的田间队伍。撒豆成兵,红的马,绿的马,浩浩荡荡,旌旗飘飘。
       吃败仗是常有的事,仅靠太阳光,夜晚温度低,胆小的菜豆的躲在地下,时间久了,全身靡烂,溃不成军。
        乌黑的烟煤是援兵中的下等兵,易燃烟多,油亮的钢煤脾气刚硬,不易指挥,一赌气就撂挑子,啥也不做,独自熄火睡觉。
       煤球是烟煤的另一支小分队,按比例掺了土,全身打通了十多个窟窿眼儿,像添了十多个风箱口,空气上下贯通,火势迅猛,缺点是燃烧的时间短,有人想出来简易可行的法儿,倒扣了一口大锅,在锅底抹上泥巴,锅底一次放十几块煤球。有一次村里的小见在倒扣的锅底放了五十块,这样夜里不用去添加,第二天一早他去市场卖了一车白菜,回来急急忙忙去大棚看一眼。
       他钻进大棚,把头探进苗畦,一股无色无味的气体像拉动了开关,一下断开了他生命的电源。
         120来了,他己经没有了一点儿生命的体征。120走了,小见的灵魂一定还没走,没准他就在旁边,看着媳妇儿趴在自己的尸首上哭嚎,他也一定看见了十六岁的女儿跪求白大褂:叔叔,您救救我爸爸吧,我求您了!八岁的儿子一脸茫然,他大概幻想着劳累的爸爸又睡着了吧。
       小见死时三十九岁,腊月初七是他的忌日,茫茫人海像铺天盖地的菜豆一样辽阔,亲人们想忘掉一株菜豆那样忘记小见,可做不到。
       小见的灵柩放置了多天,没有奇迹发生,只好下葬了。小见的体温全部输送给了自家的菜豆,菜豆地里都是他的身影。

 



  在一首唐诗里劳动


       锄禾日当午,汗滴和下土。
       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

       阳光推开一扇窗子,灼热的光线鱼涌而出,钻进密不透风的塑料大棚。水珠儿在草叶上打了一个滚,没入泥土里,随即又拉住阳光四射的丝线,往上爬,爬上大棚膜,又骨碌碌滑下来,摔在浅白色的土坷垃上,留下一个淡黄色的脚印儿,脚印儿也只是停留一会儿,随即又撒开脚丫,拍拍屁股,走得连个影儿也沒有了。
       菜豆叶片打开,翩翩起舞,它脚下的铁索子草、香附子、灰灰菜像一群虱子叮哎在四周,看得人心痒痒的。
       大棚里的燥热像蝉伏在夏日的枝头知了知了的鸣叫。汗水在人的额头上划船,焦黄的小便在畦埂的凹窝里打着泡沫的漩涡,不大一会儿功夫,又腾云驾雾,空气里弥漫了尿骚味儿。
       棚里的人三三两两下晌了,王二媳妇儿还在。她曾是村里最怕干农活的女人,到工厂做工,跟厂里推销员跑了。推销员的老婆死活不离婚,逃是逃不掉的,离婚后的王二媳妇儿吃了回头草,又回来跟了王二,儿女是她这根藤蔓上结出的一对苦瓜。王二和田地一样无比宽容,重新接纳了她。
        王二媳妇儿像重新换了一个人,拼死拼活的在大棚里劳作,脱掉棉裤,脱掉棉袄,脱掉保暖内衣,撤下二膜,拨去弓子(撑二膜的竹片),开始在大棚里系绳坯,好让菜豆找到向上的路。
       不一会儿,王二媳妇儿的光脊梁就像穿了一件汗水编织的小褂。毛毛虫一样的汗水,顺着眼角爬进她的眼睛,不是泪水也是泪水了。

 


   大棚听雨


       百米水声,如鼓点,零乱地敲。
       急雨如箭镞,砰砰砰砰砰,击中大棚银白的盔甲,大棚膜柔软坚韧,以柔克刚。水兵们成群结队地冲下来,撞得头破血流,雨水的血液仍然是雨水,场景似乎并不血腥。败下阵的水兵从大棚膜上撤退下来,汇编成另一队水兵,围攻大棚的两侧,大棚成了一艘搁浅的船,被水兵上下夹击。
       急雨很难攻入大棚,步伐加快,无法在大棚膜上站稳脚跟,刚靠上大棚就跌落谷底,雨水损失惨重。鼓点细敲,水兵们换了阵法,细雨沙沙,沙沙,瞅见大棚膜上的折褶,搭上云梯,水兵们陆续登陆,越聚越多,眼看就要攻陷大棚了,不想却被诱敌深入,一截铁丝儿扎破棚膜,顺手牵羊就把水兵们引入大棚,抛落在菜豆脚下,菜豆的根须把雨水拖进土壤,捆绑在泥土的陷井里。
       雨水擅长夜袭,在黑暗里长驱直入,在大棚膜的折褶和凹窝里屯兵百万,手电的萤火孤掌难鸣,水兵在茫茫夜色里发出嘀嘀哒哒成串的叫嚣,潜过铁丝打下的孔眼包围了菜豆,菜豆的领土被水兵攻占,一个一个脚印陷进去,菜畦满目狼藉。
       冻雨是最难缠的对手,它们穿着防滑靴,带着匕首。冻雨落在大棚膜上滴水成冰,大棚膜胆怯龟缩,冻雨的鼓点尖锐而余音清脆:咚咚咚咚。
       大棚膜上的冻雨,用锋利的刺刀团团围着,大棚挂出免战牌,等待太阳的援兵。呐喊高呼的光芒越来越近,融掉了冰的刀,斩开了冻雨坚硬的外壳,紧贴大棚膜里面的内应,也开始原形毕露,啪嗒啪嗒缴械投降。
       水滴啪嗒啪嗒,啪嗒啪嗒,像农人雨歇归家,疲惫的脚步。



    倒着行走的寒潮


       上升的温度突然停下来,划上红线,把自己阻止,并慢慢后退,违约的北风一改温和的面目,露出狰狞的嘴脸,像电影里面的一句台词:我胡汉三又回来了。
       北风锋利的刀片零零星星地切割着裸露的肌肤,太阳鞭长莫及,更助长了寒潮的野心。寒潮聚水成冰,大棚以宽厚的体温对抗,冰一时化成水,水一时凝成冰,展可了一场拉锯战。
    在大棚北面一角,燃起火堆,续上潮湿的柴禾,狼烟滚滚,借助风势向南扑去,聚在大棚上方的寒潮被烟雾裹掠,四下逃窜,冰茬儿长出圆溜溜的腿脚,沿着大棚咕噜咕噜跑得没影儿了。
    也有空城计的谋略,把大棚四周封死,燃放百分之六十五百菌清腐霉利熏剂,大棚里布满浓烟,不但熏杀了灰霉、霜霉病菌,连寒潮也不敢贸然进棚,提升了棚温二至三摄氏度。
        一旦寒潮的先头部队站稳了脚,筑起冰冷的工事,寒冷会一波一波的冲锋,系上绳坯的菜豆没有丝毫还手之力,叶片很快被冰占据,绿绿的汁液滞留,变得僵硬,自己捆绑了自己的手脚。端着炭火盆在大棚里奔走取暧,法子是笨了些,却也实用。旺相的炭火,喘着热呼呼的粗气,扑面而来,但若投放在大棚里,有点杯水车薪,就像一只甲壳虫空投到庄稼的森林。端起炭火盆东奔西走,这儿送点温暖,狙击一下,那儿送点温暖,狙击一下,有点像游击战。
       黎明前的黑暗,寒潮展开最猛烈的攻势。别出心裁的打法是派遣蜡烛奇兵,顺着畦埂二至三米布排,待大棚膜渐渐抵挡不住越聚越多的寒流,蜡烛兵被依次点燃,像一束束小小的火把。听过一个乞丐在寒冬光着身子远望一堆火而没被冻死的故事,高端丰润的蜡烛兵举着明晃晃的火光刀枪,威严而不容侵犯,菜豆是不是看到了身边的烛火,精神也倍受鼓舞?
       寒潮在天亮时分退兵,清点菜豆损伤状况,有的叶片变暗,变暗的叶片慢慢会留下一块白色的伤疤,有的阵亡了,全身上下僵硬,直至变软干枯,全军覆灭也是有的,办法总比困难多,把菜豆的尸骨整理出来,东山再起,补种长条的豇豆。
       倒着行走的寒潮,其实是强弩之未,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。困境中坚持,坚持最后一下,你就抵达了和煦的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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