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问农村最辛苦繁忙的时节，我想当属夏天收割稻子的时候吧。尤其是小时候暑假的田间劳作，现在仍记忆犹新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进入暑假，差不多是阴历六月份的时候，恰恰是稻谷成熟的时节。一垄垄金黄色的稻田饱满着一穗穗成熟的颗粒，在黄灿灿的阳光沐浴下，谦虚而又娇羞地低下了头，虔诚地呼唤、等待着主人的检阅和验收。

那时我们家的稻田除了离家较近的平整的“洋田”，还有离家较远，处于山间的阶梯式高低起伏的“山田”。通常一户人家收割的一季稻谷，都有三四十担。这时我们不仅要完成割稻晒稻、收挑稻草等工作，还要马不停蹄地进行犁田耙地、播种晚稻等农活，其紧张劳累程度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一）割稻

    五黄六月，气势磅礴的艳阳天一天比一天高亢起来，正午的日头在人们的头顶大发淫威，把路面烤得“哔剥”作响，炙得人们七窍生烟。为了避免与这酷毒的天气长时间的接触，我们通常都要起个大早，鸡叫的时候就起床了，喝点稀粥，啃几个地瓜。约摸四点多的时候，暗蒙蒙的天便逐渐白亮起来，我们带着谷桶、谷帐、镰刀、化肥袋等直驱田间。我和弟弟割稻，爸爸打禾，妈妈则两头帮忙。一时间，“嚓嚓嚓”的割稻声、“劈劈砰砰”的打禾声此起彼伏，和着远远近近的乡亲们收割的声音，组成了一曲连绵不绝的田间交响乐。

割稻子是一项苦活，早起虽然没有烈日的暴晒，但黑乎乎脏兮兮的泥田搞得你裤子衣服满是泥巴；尖尖的稻禾和夹杂其中的稗草割得你的手脚，乃至全身暴露的地方伤痕累累，奇痒无比；长时间的躬身劳作，让人累得腰酸背痛，直不起身；更恐怖的是，脚下的泥土偶尔还会有黑蚂蚁咬你一口，疼得你呲牙咧嘴，稻禾间不时有飞虫飞到你脸、脖子和身上，让你痒得苦不堪言。

暑假的太阳起得特别早，早晨的太阳一点也不温柔，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。一会儿脸上的汗水直往下淌，流进眼睛里，难受极了，头发跟水洗过一般，衣服也湿透了。要是赶上抢收时节，正午都不得休息，汗水爬过稻草割伤的肤线，伤口撒盐般难受。习惯农活的大人倒没什么，我们这群节假日才能帮忙的学生娃则是炼狱般煎熬，严重的时候甚至出现晕眩，那时正气水可没少喝。妈妈为了安抚我们，准备了西瓜、绿豆汤等解暑用品；爸爸则趁机教育我们：“割稻算是最轻的农活了，你看我和你妈还得打禾挑稻，犁田插秧……不勤奋读书啊，这就是你们以后的生活。”我想我能考上大学，应该要得益于父亲的教育，以及对这种农活的害怕吧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二）晒谷

“六月天，小孩脸”，说变就变。当你还在田间挥汗如雨的时候，艳阳高照的天空转瞬间雷声大作，眼看一场雷阵雨即将到来，吓得你火急火燎地往家赶。虽然有爷爷奶奶在水泥坪上晒稻谷，但是老人家毕竟体力不行，手脚慢。这时不赶紧，雨下得急的话，稻谷被淋湿是小事，被雨水冲走可就心疼肉痛了。于是我们一路小跑，回来立即投入抢收的战斗，木耙竹帚齐用，把稻子聚成堆。时间来不及的话只能用油布压实盖好，来得及的话就把稻子收进化肥袋系好，搬进房间里。这样猛跑狠赶的，每个人都累得够呛。

最恼人的是六月天很调皮，经常光打雷不下雨，害得你收也不是，不收也不是。下雨有时候有征兆，如乌云雷声闪电，有时候没任何征兆就没心没肺地下了起来，好不容易快晒干的稻谷就像水里捞起一般。雨下得大点，谷粒甚至会被哗啦啦地冲走，即使扒回来也是泥沙杂聚，这时，从爷爷奶奶，爸爸妈妈悲凉的眼神中，我感到了一种疼痛与恓惶。

夏天有时耍起脾气来也是蛮不讲理，犹如小孩子嚎啕不止，田里面的水稻被猛风暴雨吹得东倒西歪，家里已经收割的稻谷没地方晾晒，摊在房间有限的地方里，久了会发霉发芽。看天吃饭的庄稼人真是不容易啊，难怪每家的稻桶上都写着“风调雨顺”、“五谷丰登”！

     从田里收割起来的稻谷有许多的杂草、瘪粒、杂质、秸杆屑，仅用铁耙是耙不干净的，这时得用到风谷车。把一袋袋晒干的稻谷放到风谷车顶部一个梯形的入料仓，摇柄转动下，饱满的谷粒从前面的漏斗流出来，谷壳瘪粒则从后面飞了出来。这样过了两遍，收进粮仓的稻谷便颗颗充实，粒粒饱满了。

割稻晒稻后最幸福的事，莫过于吃到自己亲手种植的、带着阳光气息的香喷喷的新米饭、新米粥了，那种味道，香甜粘稠，是我熟悉而又陌生的曾经啊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三）晒收稻草

水稻收割后，稻草也是极有用的，一般都舍不得扔掉，因为它可用来烧草木灰，做牛食料，还可以用来种植蘑菇，编织草绳、草席……   

一簇簇稻草，被捆成一个个稻夫的形状，底部张开，端正地立在田坎上，等待阳光的曝晒。晒干之后，大人把稻草捆成两大捆，用一根长长的两头尖尖的“芼担“将两捆稻草穿心而过，挑了回来；小孩子则用长长的竹竿，让一个个稻夫稳稳地“坐”在上面，前后各几个地挑回家。“洋田”的稻草挑起来较简单，“山田”的稻草就辛苦多了。我们通常一路路走走停停，玩玩闹闹。这些稻草要全部挑回家，可得花上两三天的功夫。就这样，家里的一间废旧房子里，堆满了稻草。

别小看这堆稻草，它可以在冬天草儿枯黄的时候满足牛的辘辘饥肠；在奶奶灵巧的手里变出一根根草绳、一双双草鞋、一件件草席；和晒干的泥土一起被烧成草木灰，作为农用肥；可以在下霜的天气里，作为马铃薯和地瓜的被子，保护它们的果实不被冻坏……

记得当时还有人开着拖拉机收稻草，据说是拉去种蘑菇用。稻草的用处可大着哩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四）犁田耙地

收割完水稻，晒收好稻谷和稻草，差不多要经过半个月的辛苦，但这还不是休息的时候。闽南的水稻一般有两季——早稻、晚稻。因此接下去的任务是犁田耙地。

刚开始生产队还有几只牛。分田地的时候，牛也以抽签的方式分配了，几户人家共同拥有一头牛。记得当时我们五六户家分到的是一头黄牛，放牛和用牛都得轮流。放牛我们小孩尚且行，犁田耙地就是大人的事了。

父亲是个犁地好手，扛着一把重量不轻的铁犁往田里一插，把弯弯的牛扁担往牛脖子上一套，就开始犁起地来。铮亮的犁铧经过之处，泥土向上冒起，左右翻滚，不到半天就犁了一大片地。

犁完田，疙疙瘩瘩的土块张牙舞爪，还得用铁耙来回平整，让它们服服帖帖地躺在水田里，等待着播种插秧。

后来不知道是黄牛老了还是嫌放牛麻烦，总之它竟然被卖掉了。我们就只能用锄头，一稻茬一道茬地翻，累得手都起泡生茧了。于是我很怀念有黄牛和犁耙的日子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五）拔秧插秧

万事俱备，只欠东风，插完秧，农忙就差不多过了，我们也就解放了。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，恨不得手一挥，眼前就是一片片随风招展，整齐有序的盖满田地的秧苗。

一般来说是妈妈拔秧，再由我和弟弟挑到田里给爸爸插秧。拔秧和插秧都是技术活，我一直都学不好，只能打打下手，如用镰刀割去拔好的秧苗的上面一截，装进化肥袋送到田里给父亲，帮父亲把一茬茬秧苗间隔有序地放好…

妈妈告诉我，拔苗时得贴紧根部，要是把根弄断了，秧苗就没用啦。还有拔的力气要恰到好处，刚开始几根几根地拔，后来熟练了可以以小把一小把地拔，弄掉多余的泥土，用稻草把一茬秧苗捆起来……

而插秧哩，得两腿分开，拿出两三根轻轻地插入土里；有脚印的地方得弄平再插；夏天插秧得比春天插深点，以免新苗被灼热的水烫死。好的插秧手插起秧来动作迅速，错落有致的新苗前后左右都对齐，令人看了赏心悦目。

插完秧，虽然已是腰酸背疼，但是看到一株株秧苗在阳光下青翠欲滴，在微风中轻舞飞扬，我们开心的笑容随水波荡漾。

……

自从读了大学，我就很少干农活了，更别说在烈日炎炎下煎熬了。后来农村的许多青壮年都进城了，种田的人也越来越少。可能跟农忙的辛苦和农业收入的微薄有关吧。再后来爸爸妈妈也老了，腰椎不好，我们家也就没种地了。吃着超市米做成的寡淡无味的粥与饭，在寡淡无味的生活里，我突然很怀念以前那忙碌而充实的暑假，那汗水晶莹般的谷粒，以及母亲用自己米煮出来的香喷喷的粥与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