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类简朴的新疆制造 | 土陶、 木器、 乐器、 铜器、 小刀、 编织
相对前期粘土、釉料的准备，后期可自由发挥的上色上釉，成型是制作土陶最为关键一步：双手的力道、感觉，转轮速度、时间完美默契才可能成功。手、脚、眼的配合之余，用心才能表现出土陶的精巧。家庭作坊作业决定了操作全凭自身经验，与大批量生产的工艺流程控制完全不同，经验丰富的老艺人也会因为种种原因失手。
喀什老城阔孜其亚贝希巷，意思是“高崖上的土陶”。1000多年前，维吾尔人来到这处黄土高崖定居，500年前，一场洪水把高崖冲开，南坡就是现在的阔孜其亚贝希巷。人们称之为“高台民居”。
吐尔逊几平方米的窑壁漆黑一片，悬挂着无数还未上釉的陶器。轻微的走动都会荡起细细的尘土，在天窗投射下来的光柱下飞旋。吐尔逊弯腰弓背地蹬着转轮，双眼盯着掌中旋转成型的泥胚，落满灰尘的胳臂暴着筋骨，来不及擦去额头眉间的汗滴，但这样的劳作换来的是并不丰裕的微薄收入。
“买柴火多少钱，买土多少钱，做一个土陶多少钱，这里面吗，都算不清楚。我再干十几年，到时候怎么办呢？孙子十五年后又长大了！”。闲暇时吐尔逊抱着外孙告诉我。即将迎来维吾尔族每年最盛大的节日古尔邦节，家里人没有时间收拾东西，都在各自忙碌：一整窑的土陶刚刚放满，柴火已经点燃，大女儿和女婿在上海卖烤羊肉，过年也赶不回来，二女婿忙着环疆的家电生意，只有爱人和二女儿在家照顾着家和二岁的小孙子。
土陶艺人的家里和院子，都有一个角落摆放着零零总总的奖状。从已经很老旧的纸质品，到设计精美的木制品，彰显着艺人遥远古老的功绩。几百年前，饭碗、水桶、烛台都是土陶烧制的。老城里有一位民间收藏家艾尼，他院子木架上摆放着各种维吾尔族往昔岁月的木制、铜制的生活、生产用具。艾尼收藏的一个稍有破损的土陶，据说已经有600年的历史，敲击后的声音显得清脆响亮，其质朴中带着雅致，其中蕴藏的含义不是焦躁不安的现代人赋予得了的。
粗朴易碎的土陶，由于运输和宣传的原因，并没有走出沙漠边缘的老城多远。距离老城不足500米左右的吐曼路花盘巴扎，各式各样耀眼的土陶，被土陶商人买买提摆放得分外惹眼。从土陶艺人家批发来的土陶主要是用做花盆、坛罐和游客留念，由于购买使用者的减少，这些土陶几乎没有什么市场了。
木器
阿勒泰山区禾木村周边都是原始森林，居民做饭却从来不会去砍伐树木，而是骑马或者开车去森林或者河流里找倒伏的树干。越是往深处走，里面巨大的枯木越多，大多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，最终被风吹到，巨大的根系翻到，挂着黑色的泥土，树干上长满青苔和蘑菇。但它旁边的空隙早已别其他窥探已久的小树填满。
自禾木村接纳了沙俄“十月革命”逃亡贵族后，盖尖顶木屋、种植燕麦就是原住民图瓦人“以工换物”的主要活计。之前的几百年，图瓦人因为交通、信息闭塞，男人渔猎和放牧，女人在家制作衣物、食物，一直保持着离群索居、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。但最近的几年的变化，赶得上前面几百年的速度。当所有的开发都只为经济利益的时候，它带来的变化可想而知。
舒开老人在十多岁的时候给俄罗斯人养蜂，在当时的禾木最具有技术含量的工种。如今禾木旅游开发如火如荼，老人也都八十多岁了，依然终日和他的铁具、木工、皮具为伴。这种生活方式可以说在禾木村“三网合一”、“水、电、路”三通的今天，已经难得一见。
起居室隔壁的一间房子就陈列着各种工艺品。制作酸奶和奶酒的大木桶和皮囊放在地上，纺线和炊具和大大小小的皮靴放在木架上，墙上挂着冬衣和蒙古传统服装。正中间是供奉的班禅和成吉思汗的画像，70年代的毛主席丝绢画，和老人的各类照片悬挂周围。一个用白桦树皮制作的装酥油的小桶，精美轻巧，桶壁却不见任何切割粘合痕迹，其过程除了需要技巧，时机也很关键：只有7月吸足了水份的白桦树，才能轻易将一段树干截断、褪出，取出完整的一个桶装树皮。在夏季牛奶充足的时候用来制作奶酒的木桶，一样是一截粗壮的杨树，从中间掏空削制成型。而装酒的皮壶，则经历了从清理、熏制、缝制、成型、印花、烘干、配塞等诸多工艺，需要在不同季节完成。
“在70年代的时候，禾木村拉来了一个打草机，但是我们没有机油，就用白桦树皮熬成糊，给机器上油”。当我听到禾木卫生院退休的图瓦老院长讲述里总是冒出“玛依”这个词汇，问他是不是“石油”的意思时，老人哈哈大笑起来。“现在50岁以下的年轻人，已经听不懂老人的图瓦语了”。在禾木出生的图瓦人，除了在本族中使用图瓦语，还要学会用哈萨克语和村里的哈萨克族人沟通交流，在上小学之后，还要从头学习蒙古语、汉语。而在图瓦人传统的观念里，却从未有过商品买卖的概念。
随着喀纳斯旅游景区的开发，和世界传统滑雪起源地发源于阿勒泰的名声，禾木乡里也有图瓦人开起了图瓦家访招揽游客，展示家里的图瓦人日常用具，出售一些工艺品来赚钱。在禾木村内到处开花的家庭旅馆门口，各种皮制品、骨制品、原石、粗陋的旅游纪念品，在游客嬉闹的路上摆得满满当当，琳琅满目。
乐器
从喀什邮电局附近走进库木代尔瓦扎路，几百米长的街道两旁，汇集了众多的铜器、乐器作坊和摊点。乐器街上的店铺大多是平房，临街是店面，其后为作坊。
桌面上搁置各式的小件工具和用料，通常在乐器上漆绘图案、镶嵌饰物及装弦调音工序在这里完成。小比例的模型堆放在展台，四周墙壁就是供游客挑选成品的展厅。弹拨乐器热瓦甫、都塔尔、弹拨尔、萨塔尔、卡龙琴等，整齐的悬挂在四周。
距喀什15公里的疏附县吾库萨克乡，成排的乐器制作坊和展览室，可以更为详尽的了解到手工制作民族乐器的过程。这里也被称为“中国新疆民族乐器村”。古代喀什为疏勒国故地，公元前二世纪就已经产生《疏勒乐》并由西域传入了中原。隋大业年间被列为宫廷九部乐之一。
一个有着如此众多的“会让木头唱歌的人”乐器工匠的民族，又怎能不给喀什这个使人爱恋的城市带来独特的节奏、动人的旋律呢？
人流涌动的喀什中西亚大巴扎的路口，师范学院的学子们出出进进。声乐系的楼道里，看门大妈随口都能高歌一曲。跟着歌声走近二楼的教室，几个姑娘课间围在一起正在练习演唱维吾尔族传统乐曲：十二木卡姆的传统唱段。一个姑娘嘹亮悠长的嗓音引人瞩目。她的名字叫萨代提古丽，家在英吉沙县，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，18岁的她是声乐系大二的学生，主修民族乐器萨塔尔。在她平常练习的琴房，她轻轻地拉动琴弦，一种苍劲悠远的声音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飘荡在空气中，思绪不由自主地被带进丝路古道上辛勤沧桑和痛楚忧郁之中。
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常在喀什看到在家中院落，老城茶馆中的人们，自娱自乐、自弹自唱的情景。正是这种原汁韵味的本土传承，根治于民间朴实的热爱，是改变因市场需求萎缩而逐渐被冷落命运的潜在力量吧。
喀什吾斯塘博依千年古街汇集了众多的铜器、乐器作坊和摊点。店面并没有大门，店铺前面摆放着成品，后面就是加工房。阳光照着门口的成排铜器，然后逐渐传递到室内所有昏暗的角落，中间的柜台也堆满了饰物和小用具，使进来的人仿佛感到自己就是进入了装满财宝山洞的阿里巴巴。
阳光下圆润饱满的超大铜壶，流畅飘逸的线条，精美细致的花纹，于阳光相遇的那一刻，光芒闪烁，而其中的技术和手法，代代相传，属于各个家族，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。
一路慢慢走进阿热亚路的铜器、铁器和木器一条街，小巷始终充满着一种自由散漫的氛围。每间商铺的艺人们，各自不停地忙碌着。依力克其巷，飞溅的钢花和焊条里工匠专注的神情，不经意走过的拉着长长木头的毛驴车，蒙面走过的妇女，都仿佛是电影中不断变换的情节，永不重复，重复只是年复一年辛勤劳作的匠人。
老城里面漂浮的是细微的尘香，有点皮子和香料的味道。曲折、神秘的巷道，串起一间间土舍、一扇扇木门。时间似乎在曲折的巷道里突然迷失，任凭猜测和想象力在蜿蜒的小道中冲撞飞舞。离黑汗王朝皇宫不远的民居里，一个老汉专心致志的敲打着手中的铜壶，架子上摆放着精美的收藏，一只小鸽子每天回飞来他的小院转来转去。
艾提尕尔广场上的模特马拉着另一辆装饰一新的四轮木车，依然在等着游客照相。来自岳普湖的几个小伙子和姑娘，却更喜欢在艾提尕尔巴扎的大铜壶跟前用手机拍照留念。巴扎上的一个摊位上，红铜制作的厨具闪闪发光。
铜这种金属，以其延展性和光泽，以和这个古旧的老城已经溶为一体。
在新疆做客，当端上一大盘手抓肉的时候，都在旁边有一把精巧的小刀。这时候主人会让尊贵的客人用小刀为大家分肉。一般来说客人只礼节性地削一点就会还给主人：削肉并非人人能行！这时候之间主人一手拿肉，一手卧刀，快速而准确地将熟肉肢解，切碎，极具观赏性。
很多少数民族有带佩刀的传统。如果在朋友聚会时，需要使用刀子切瓜吃肉，却没有一个人能拿出来一来表现男子气概，二来也是为切瓜吃肉方便。但除了在路途不断地用它切开墨色皮子、金黄的瓤伽师瓜外，似乎这些刀再无他用。懂得切瓜的人还会在把瓜尾部切掉后，还要要用刀把那块瓜皮剁碎，以防被视为魔鬼的甜瓜尾巴滚出去。
距喀什65公里的英吉沙县，以制作小刀而闻名。英吉沙小刀是维吾尔族的传统手工艺品，约有300多年的历史。以造型别致，制作精良而闻名于世，既可作刀具，又有艺术欣赏价值。英吉沙每天都要生产几百把刀子，需求量使得部分传统制作已转到江浙一带，由那里加工好不锈钢材质的刀身，在这里再装上银铜、贝壳、骨类、玻璃、宝石等材质的装饰，刻上巴旦木等花纹以及英吉沙或者制作者名字字样的LOGO,就算大功告成。
每一个刀主的生意经念的大都很好，交易方式也很幽默：都夸耀自己的小刀是如何的锋利，甚至会当你的面用刀刃砍铁、用小刀削其它的刀，还会用来刮自己腿上的汗毛。
一路经常看到有磨菜刀、剪刀、英吉沙小刀的工匠，使用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门，至少有四种：电动磨的：见于专业制作的作坊。用脚蹬或用手摇车轮自行车车轮带动的。
还有一种就是直接用手拉动皮带：多见于巴扎。
一个清冷的早上，原野上牧草已经收割，清冷的晨雾散去，割草机留下的草茬沾满霜露，经过深秋的暴晒及雨水的侵泡后开始加速降解。这时草原上牧人的遗失物就时常会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。我曾经发现过一个非常精致的马鞭，手柄由荒漠植物红柳制成，它与干旱和风沙抗争的能力不但远超有过多美誉的胡杨，而且枝干细密坚硬，非胡杨脆弱不堪可比。马鞭更由韧劲十足的动物皮革制成，虽然颜色变暗发黑，甚至前端已经布满被牧羊狗反复咀嚼过的痕迹，却依然威风凛凛，时刻可以用来策马飞驰。一个哈萨克朋友告诉我，你骑马时别让马一直跑，这样会让马累坏的！
秋后在一条浅草中延伸的小径中，我曾捡到过一截像蛇的草绳。绳子只剩下不到一米，仔细分辨是由野麻精制编织而成，断裂处已经发毛。另外一头则圆润结实，细看头部，还裹着色泽与绳子相仿的黑白相间卵石，不过已经风化破碎了。经过牧人精心编织，野麻完成了从脆弱到坚韧的质变，成了承担强大力量的绳索。而钢筋制作的钢索断裂后的命运，多见于锈迹斑斑的废料堆，钢丝杂乱带来的尖利狰狞，与这一截温和的藏身乱草之间，被风雨水冲刷得发白、纹路中渗出绿色苔藓、但耐力与持久可与石头相提并论的手工草绳，哪个更能引起人们的怀想呢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