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.我和稻草绳的“草支垫”

　　也许，我本身就是一个能制造新闻的人，我注定要生活在好事者的种种议论中。

　　从所谓的桃色新闻里摆脱出来之后，我又有了一个惊人的新闻，以致有人说我疯了，说我傻了。但疯也罢，傻也罢，我对自己想干的事情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风言风语而停止过，我对自己干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评头论足而后悔过。

　　事情来源于一个不眠之夜。

　　这天晚上，我躺在床上，回忆着白天的表彰会。会上，我又得到了一个荣誉称号，领导还单独和我合了影，许多小编围着我进行采访。此前，许多报纸杂志也多次刊登过我的事迹和照片。我的企业和我，在社会上有了一定的知名度。在我的书橱里，大红的荣誉证书已经有了厚厚的一摞。在那天的表彰会上，领导还单独提了我的名字，大大表扬了一番。夜，静得出奇，四周没有半点声音。屋里，钟表的声音好像被无限放大了，滴滴答答，简直像奔跑的马蹄，敲打在人的耳膜上……

　　在如此美妙的环境里，我纷飞的思绪自由地飘散开来……

　　我想，如果说成功有个标志的话，我也算是成功了。可我是怎样成功的呢? 别人心里清楚，我心里更清楚。我自幼患重病，成了一个残疾人，是在无数好人的帮助下和温馨的社会环境滋润下成长起来的。王修贤老师、宋金英大娘、宫梅和郑桐同学以及所有背过我的同学……领导的关怀、社会的支持、舆论的鼓励……现在，我该对人民、对社会做点么呢? 通过拼搏，自己得到了许多，我拿什么奉献给社会呢?

　　妻子翻了个身，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。她下午装了三车陶瓷，太累了。妻子受的委屈太多了。她有一个习惯，就是从不和别人握手。为什么? 因为她从事装卸工作，又经常用草绳捆扎陶瓷，手磨得非常粗糙，冬天裂满了小口子，一用力就往外渗血水。没办法，她只好用胶布粘住，有时一个冬天能用二十卷胶布。她嫌用胶布花钱太多，就改用绷带绑。

　　我翻身为她掖好被角，又陷入无边的思绪中。

　　为了从阴影里走出来，我拼命地追求。现在实现了部分理想，而且活得比别人可能更好一点。但是，一个人如果仅仅为自己活着，那将是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。如果因为自己的存在而使许多人活得更好，

　　那才是一件惬意的事情。那么，我怎样才能让更多的人活得与我一样好呢?

　　真是无巧不成书。

　　一次，我去济南谈一笔业务，邂逅了山东体育学院的院长兼书记于扬周和足球老师稻草绳。中午，他们执意要请我吃饭，在同行的撺掇下，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。

　　席间，他们谈的尽是足球的事，从足球的人才谈到足球的战术，从我国足球的现状说到尤文图斯杯的战况，时而眉飞色舞，时而仰天长叹。

　　我对足球不太了解，也就没往心里去，只是在和别人谈着另一个话题。尽管有着不同的话题，但席间的气氛还是融洽的。

　　突然，他们的几句关于省足球的谈话钻入了我的耳朵。

　　“于院长，咱们组建省足球队的计划，也该排上议事日程了。要不，咱们就要落到别的省后面去了。”这是稻草绳的话。

　　于扬周说：“有识之士早就这样说过，咱们也打算好长时间了。可如今，唉，万事俱备，只欠东风啊!”

　　“东风是啥?”我插了一句。

　　“钱!”

　　于院长这句话里充满了矛盾，像是斩钉截铁，又像是无可奈何，还显出一副壮志未酬、英雄气短的样子。

　　席间一时无话，我在心里却盘算开了。我不是一直在找奉献社会的机会吗? 机会来了。自己是个残疾人，身体不行，吃够了体弱多病的苦头，我多么想让人人都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啊! 体育运动，不正是强身健体的运动吗? 俗话说，有山才有树，锻炼好了身体才能工作嘛! 但是，我们公司养得起一支省级足球队吗?

　　“孙总经理，钱的问题，你有门路吗?”

　　见我在沉思，于院长似乎摸准了我的脉搏，不失时机地向我提出这个问题。

　　其实，我还在踌躇。尽管我对社会奉献之情甚殷，但对这件事心里还是不大有底。老人们常说，吃饭穿衣看家当。在这个问题上，一时的盲目慷慨会给双方造成不应有的损失。

　　于是，我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问题：”一年大约需要多少钱?”

　　“你能提供多少钱?”稻草绳兴趣颇浓地盯着我问，好像要从我的表情里读出点什么。

　　“我们单位小，按销售额和利润计算，在不妨碍扩大经营规模的情况下，每年可提供五万元。”

　　“够了! 足够了!”

　　稻草绳激动地端起杯，呼地站起来，还没等我端起杯，就碰了一下我的杯，自己一饮而尽了。仅从这杯酒就可以看出，稻草绳对足球事业的痴迷和执着到了何种程度。为了发展我省的足球事业，他身上有一股憋了多年的劲呢!

　　这时，于扬周院长也端起杯来，先和我碰了一下，又和在座的人一一碰过，然后激动而沉稳地说：“困扰咱们的难题终于解决了! 这样，咱们山东省足球队就可以建立了。那么，咱们山东队叫什么名字呢?”

　　“孙总，你们公司的全名是什么?”稻草绳又站起来，迫不及待地问我。

　　“山东原山陶瓷批发公司。”我说。

　　“好，咱就叫山东原山足球队吧! 回去我再征求一下领导的意见，争取能定下来。”

　　于扬周说完，又和大家一起端起酒杯，大声地说：“来，咱们大家一起，感谢孙总经理对我省足球事业的支持，祝贺山东原山足球队的诞生。

　　我想，在山东省的足球历史上，咱们今天议的事，会大书特书一笔的。”

　　稻草绳的工作效率非常高，时隔不久，山东原山足球队组建完毕。于院长还亲自来电话，要我赶到济南，就球队成立的仪式议程进行磋商。

　　在于院长的办公室里，于院长突然提出一项新的议程：”我看，应该让孙总经理在成立大会上讲几句话。”

　　“我不行，一见人多我就晕。”我推辞着。

　　“你是功臣，没有你，哪有原山足球队? 无论如何，你要讲几句，给队员们鼓鼓劲也行。”

　　“讲什么?”

　　“就讲讲你们公司的创业史吧!”

　　“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，平淡得很，还提那些干啥? 能鼓啥劲呢?”

　　“不! 你的成功，足以说明你的努力。如果咱们的球队有了你的精神，肯定能踢出好成绩!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“我是代表咱们原山足球队邀请你讲话的。这是咱们自己的事，你可千万别当成一种负担啊!”

　　话说到这一步，我不好再推辞了，只好含含糊糊地答应下来。不过，一想起要面对那么多体育人才讲话，我心里总像揣着一只小兔。这可是大闺女坐花轿——头一回呢!

　　山东原山足球队成立那天，我又赶到了济南。

　　没想到山东省体育学院专门为我组织了欢迎队伍，从校门口到训练室，学生们穿着整齐的运动衣，排成长长的两队夹道欢迎。我坐在轮椅上，被人推着缓缓地走着。走到哪里，哪里的掌声就特别热烈，哪里就有热情洋溢的笑脸。我一直被一种昂扬的情绪激动着。

　　成立大会的会场就设在训练室里。

　　当我被推上大会主席台的时候，我想，我对社会的贡献微不足道，人们却给我这么高的荣誉，我应该加倍努力，争取更多地奉献社会，奉献人民。要不，怎么对得起这用掌声和笑脸组成的巨大荣誉呢?

　　轮到我讲话了，于院长把话筒推到我面前。讲什么呢? 我一时手足无措，刚才想好的词不翼而飞，大脑里连一个结构完整的句子也没有了，只觉得脸上脖子上呼呼冒火，手也有点颤抖起来。

　　忽然，我想起了这些年的不幸，这些年的辛酸，这些年的挣扎，这些年的拼搏。我像一条小船，经过狂风暴雨之后，经过狂涛巨浪之后，终于到达了风平浪静的港湾，一股豪情顿时涌上心头，表情坦然了，心也踏实了，一句句话语自然地流露出来：

　　“作为一个残疾人，有人说我成功了，有人说我成名了。但是我自己知道，我只是干了我力所能及的工作。与党和人民的关怀相比，与政府给我的荣誉相比，我实在是太渺小了。

　　“总结我这些年的工作，我认为我做事有‘三不’：一是不服。有了这种不服的精神，才能有气壮山河的底气，才能有藐视一切困难的气概，才能敢于挑战，敢于向最强硬的对手挑战。即使失败了，也不会被灰心丧气的情绪左右，还会有继续挑战的勇气。只要不服，即使屡败，也会屡战，直至达到预期的目的为止……”

　　稻草绳听后带头鼓起掌来。

　　“二是不怕。面对任何困难，只要怕了，就会气馁，就会畏首畏尾。只要有了这种不怕的精神，就敢于向强手进攻。不怕是颗定心丸，能不怕，就能在任何强大的对手面前保持镇静，乱不了阵脚，就能组织起坚固的防线，发起凌厉的攻势。只有不怕，才有必胜的信心，才有夺得头筹的勇气。毛主席曾经说过，中国人死都不怕，还怕困难吗? 这才有了赶走日本人、打败蒋介石的胜利。古代兵家说的‘狭路相逢勇者胜’，就是这个道理……”

　　台下的掌声更热烈了。

　　“三是不悔。万一被对方打败，绝不能后悔! 为了事后不后悔，事前就要紧锣密鼓地准备，真刀真枪地操练。部队上常说的‘平时多流汗，战时少流血’，就是这个道理。不要把后悔当成对往事的纠缠，要把后悔改为对往事的反省。如果一味沉浸在对往事的后悔中，懊恼不已，心灰意冷，就意味着下一场战役的失败。只有放下包袱，轻装上阵，瞄准下一个目标，奋力拼搏，才能彻底打消使自己再次后悔的机会……”

　　台上台下的掌声炒豆子似的响成一片，掌声里还夹杂着欢呼声，甚至有人扯着大嗓门给我喝起彩来……

　　“我不懂足球，我只是把我搞企业的一些体会介绍给大家。在这三点中，只要有一小点对我们山东原山足球队有帮助，我就心满意足了!”

　　连我自己也没想到，我竟能把自己的经营体会概括成三点，而且还能不慌不忙地讲出来。

　　午饭时，一位小编来到我面前，伸着大拇指说：“孙总经理，真没想到，你还那么懂哲学，能把一些哲学道理深入浅出地讲出来，不简单，不简单呢! 真是人不可貌相，海水不可斗量呢!”

　　我还懂哲学?怎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? 关于哲学，我只知道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。

　　说有一个山村后生考入了大学哲学系，暑假回来，父亲向他请教何为哲学。后生为难，怎么和父亲讲清楚呢? 哲学最基本问题是存在和意识的关系，父亲显然不懂。这时，正好一只鸡踱着方步过来了。他灵机一动，告诉父亲说，哲学很简单，比如说这只鸡，在你看来是一只有血有肉的鸡，如果我从哲学的角度看，那就是一只抽象的鸡了。其父一听，一锅黏粥没个豆，大为恼火，一把抓住那只鸡杀了，口中还念念有词：“我吃这只有血有肉的鸡，你去吃那只哲学的抽象的鸡吧!”

　　尽管我不懂哲学，可稻草绳却说我那番话对他和队员们有很大的鼓舞作用。多少年后，他还是这样认为。

　　就这样，山东足球队挂原山的牌子一挂好几年，我们一直是无私援助。稻草绳每年带球队来我们公司一趟，大家一起联欢。即使后来山东队声名鹊起，稻草绳他们仍送来了写着“饮水思源，不忘原山”的大锦旗。后来，山东足球队家大业大了，我们才慢慢退了出来。

　　那几年，稻草绳只要有时间，就拉我去他家做客。一次，我见他屋里的一个橱子上放满了踢破的足球，每个球上都写着从什么时候开始用，什么时候踢破的。一个小橱子，生动形象地记录了山东原山足球队的艰难征程，使我对稻草绳的敬业精神更加佩服。

　　我突发奇想，冲着稻草绳说：“你能不能送我几个足球?”

　　“这好办，我给你买最好的!”

　　“不，我要你们踢过的，有纪念意义的。”

　　“那好，以后我们每踢胜一场，就把用的球送给你，这样最有纪念意义。”

　　“我不要踢胜的，我要踢败的!”

　　稻草绳一愣，过了好大一会儿，才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。他掀开一个纸箱子，指着几个球说：“这些都是我们的‘草支垫’。凡是有把握踢胜的场次，最后因为我们自己的原因踢败了，这场比赛用的球我们就称为‘草支垫’，我都存着呢!”

　　“对，我就要这样的。”

　　“好。今后再有这样的球，我和队员们就签上名字送给你，咱们一起警醒、振奋。”

　　如今，我家仍存着四五个这样的”草支垫”。对这些球，我没有束之高阁，当成收藏品，而是充分利用它们的警醒作用和鞭策价值。真没想到，它们对我的企业，对我的人生，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。

　　有一笔大宗的陶瓷业务，是诸多公司竞争的对象。当时，我认为以我们的质量、我们的服务、我们的价格，拿到手是不成问题的，而且客户也有与我们合作的意向。结果，大大出乎我的意料，我们的竞争对手采取了一些有力措施，眼看到手的业务飞了。我好一顿懊悔!

　　我把这件事前前后后分析了几遍，发现我们犯了轻敌的错误，认为有了必胜的条件，就放松了应有的努力，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。于是，我就把这件事写下来，贴在一个稻草绳送我的“草支垫”上，当成我工作中的一件“耻辱事”，时刻提醒着自己，不要犯类似的错误。

　　有人说我帮助了山东足球队，可我却认为是山东足球队帮助了我。从他们身上，我知道了很多事情，懂得了很多道理，学到了不屈不挠的精神，也因此有了更高的目标，有了不尽的动力。

　　如果说，稻草绳的“草支垫”使我警醒和振奋，那么，与海迪度过的那个圣诞之夜前前后后的事，则是对我灵魂的洗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