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草帘子
县城西门外有个远近闻名的红草湖,湖里没水,有草,红草,又称狄草。秋天,湖里草比人高,红彤彤的,一眼望不到头。风一吹,红草,湖水般荡漾,很壮观。
秋天的红草湖很热闹,捕鸟,撵兔子,逮猪獾,人约夜晚后,月上红草头,用浪漫文人的话来说,那是我们小城的青纱帐,有故事的地方。
每年红草下来,母亲都会雇上孙桃红继父的小驴车去西门,天不亮就动身,傍晚太阳下山才到家,有时会缠到半夜。每次,母亲回到家,又累又饿,一开口就是,下一年再不打帘子了,这西门人太刁。可第二年,她又去了。不去没办法。
母亲六二年赶上政策被下放,她身体差,受不起生产队重活,我们吃的粮叫超支粮,得用钱买。我们家女孩子多,母亲舍不得让我们做重活,就挑了打帘子的轻巧活,挣些口粮钱。母亲常说,动手三分利,有手有脚的,活人嘴里长不了青草。
打帘子是很简单的活计,以草绳为经,红草作纬,按尺寸编织。打帘子得支架子,先把两个长木凳分开竖起(也有的人家用木棒替代),中间横一长木棍,在长木棍上按尺寸用墨汁均匀地画上记号,记号处安放草绳。草绳轻,压不住红草,两头须缠绕木棒槌坠住,通常木棍上要布置十来根草绳。打帘子时,织一行红草,对绞一下系着棒槌的草绳,一来二去,草绳慢慢放完了,绳头打结,帘子就算打好了。一般会选择品相好的,戗在大门口,招揽过往顾客。
我们家堂屋里支起了两副架子,母亲和姐在长凳之间来回穿梭,看上去像戏里的织女。有时,母亲和姐打擂台比赛,说谁赢谁是打帘子冠军。就听得那缠着草绳的木棒槌像红草里被追逐的兔子,慌不择路地啪啪啪撞着山墙,越撞越欢。开始,姐慢,姐渐渐快了,母亲落在后面。母亲说我家二姑娘多厉害,读书厉害,打帘子也厉害。姐听了母亲的夸,心里吃了蜜似的甜,打起帘子来更起劲,那木棒槌甩起来跟兔子赛跑似的。
我岁数小,够不着打帘子,就搓草绳。那稻草须是糯稻草,糯稻不能机器脱粒,由人工扎成一小捆一小捆,在石碌碡上摔下稻粒,这样的稻草有韧性,但较之普通稻草硬了许多。若是浸了水搓起来便快,又不伤手,没在意,就搓了一大堆。搓久了,手掌心发红,生水泡,等手上有了老茧,再搓就不疼了。
晚上,我和姐睡了,母亲一个人继续搓草绳打帘子。一边打一边听戏,我母亲喜欢听戏,也不论剧种。半导体那几个台,每天什么时间放什么节目,母亲清清楚楚,常常要听到最后一个台说本台节目到此结束,谢谢收听。
母亲不论睡得多晚,第二天她还是起的早,累很了站着也能打瞌睡,打出去的木棒槌啪地敲在山墙上,母亲不由地一惊,瞌睡虫跑了,继续打帘子,过一会,又犯困。看母亲这么累,我们心里实在不忍,就让她去睡。
她说这些红草打出帘子才是钱,有钱你们才能有饭吃有书读。等你们以后有出息了,我才天天有蛋炒饭吃,并且保证再也不瞌睡了。我也和母亲保证,以后一定让她天天吃蛋炒饭,不打帘子,光听戏。母亲听了,很开心。
有一年,母亲用打帘子攒下的钱,买了台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机,日本进口的。那电视让母亲露了脸。这小街南头原先只有学校有一台黑白电视机,遇到校长心情好,才把电视机搬到操场上,带大家看。假如信号不好就算了,顶多多摇几次毛竹杆子上绑着的信号接收器,问题是那国产电视,看着看着,一片雪花,要不上下抖动变形,成条纹浪花。
怎么拍都拍不好。大家心里猫抓的一般,校长也急一身汗。我们家有了电视机后,天一落黑,母亲早早把电视机移到到房门口,堂屋里小凳子大板凳排了好几排,暖壶里的水灌得足足的。每天来看《加里森敢死队》的人挤满了屋子,母亲都是坐在后面。有一回,不知谁夸了一句,狗日小鬼子的东西真不孬,一下不用拍。母亲听了,很受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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