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搓草绳
故乡的冬天,阴冷难耐。
在我的童年时代,人民公示时期,冬天麦子种下之后,便是漫长的农闲,除了整修沟渠,几乎无事可做。
无事可做,意味着也没有收益,尤其是没有现金收入。这在贫困的岁月,是很要命的。
到我少年时代,社会渐次开放,经济渐渐活跃起来了。
故乡当年的交通要道,永胜河和永安河边及其周边相连的支流,都是高埂地(是先辈开掘河道堆成的),人民公社时期,曾有为数不多的砖窑,矗立岸边,挖土烧砖烧瓦,以供周边房屋维修改造之需。
政治一放松,经济便盘活。当年的砖窑,被人承包,很快就红火起来。垂范之下,永胜河永安河水系,小砖窑纷纷拔地而起。附近村民,没有能力或机会获得开砖窑的,便在河边自家(自留地)高埂地上,砍树割草,开设坯场,挖土做砖坯瓦坯,以供砖窑烧砖所需。
不过,故乡多雨雪天,土制的砖坯瓦坯,堆放在露天,保护是个问题,虽然搭个架子能够防防雨雪,但冬天也冷,土坯容易冻裂,烧制的砖瓦便会出现质量问题,于是防雨水取暖,便成了坯场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。
不过,坯场人家,挖土踩泥做坯,本身是个非常繁重劳累的苦力活,根本无暇再编织草帘。于是,坯场人家便首先向亲朋好友购买草帘,相当于订购,一传十十传百,草帘也就成了非河道边农家冬天的生意经,一些村子都会在冬天编织草帘,挣些辛苦钱。
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,跟跟弟弟一起,随着祖母母亲堂姑,每个冬天都坐在家搓草绳,挣钱,贴补家用,也为自己读书挣些钱。
彼时我家人多,既编草帘,也兼卖草绳。
搓草绳主要是老人孩子的活。那个时候,每天,祖母首先给我们准备好几个稻草把,我和弟弟便一人抱着稻草,一人扛着木榔头,到村里唯一一口水井边,那里有一个四方形的青石墩子,非常沉且结实,一人把草把放在青石墩面上,扶着,一人举起榔头,用力捶打,扶着的人还得经常转动草把,以让稻草均匀手力,偶尔,还会洒一些水。差不多的时候,把草把拎起来,抖落几下,把草屑抖落掉。这时的稻草,柔软光滑,手感很好好。
当时我常想,要是床板上铺的稻草,也都这样捶打过,躺在上面,该多舒服啊。可惜,这实在太奢侈了。
新稻草有些脆,搓绳太硬,不称手,也易断,不结实。捶过之后,方便搓绳,柔韧性也大大提高了。
这个活,方言俗称“锄稻草”(写出来应该是“捶稻草”),是搓绳前必须干的活。
锄稻草时,后面常排着队等着,排队的人会打趣说,小心榔头砸着手啊。榔头到未必会砸到手,不过,榔头脱柄而飞出,倒是有过几回,好在没伤着人,也算是触目惊心了。
捶打柔顺的稻草抱回家,放在地上,取一只碗,倒上一碗水,放在一张小板凳边上,讲究的,膝盖上铺块围裙(搓绳时草屑太多,容易碜痒),不过,像我们这样,就无所谓讲究了。坐下,拈两根稻草,先夹在两个膝盖间,哗哗哗地开始搓起,几根稻草搓掉,草绳已经有一定长度了,便压在屁股底下,开始了漫长的搓草绳生活。
搓草绳手容易干裂,如果搓得少,过去常是在手心吐口唾沫,但这是挣钱,是长活,边上那碗水的意义便出来了。
时间过去,屁股后面的草绳越来越多,小孩能够坚持长久的原因,不在于你帮家人干活,能挣钱,而是搓绳者之间的比拼,大人的不断地口头鼓励,没有谁愿意轻易认输。虽然一开始会腰酸腿疼的。
冬日上午太阳下的墙角,下午的屋里,晚上昏黄的灯下,小孩们跟着大人,认真地搓着绳。到屁股后满满一堆了,父亲和祖父便会把草绳抱走,在屋里绕绳卷,也就是在门口和另一头,地上各打着两个签细桩,把绳绕过细桩,达到一定长度后,截断,然后绕成麻花形状,一捆草绳便已完成。堆放在墙角,等着开船的过来收了。同样,墙角还堆放着织的草帘子。
当年搓草绳时,我们都是很认真用稻草来搓的,也有偷工减料的人家,经常掺乎草壳。
一个冬天草绳搓下来,家里堆放的稻草,少了许多,每个搓手的手掌心,本该是柔软的地方,都是毛乎乎的。
至于挣了多少,我不清楚。我已经记不得草绳的价钱了,大约好像是5分钱一斤吧。
至少,在缺少现金流的时代,搓草绳,也算是一物多用,为改善生活尽了力。
当年的劳作之苦,都已过去,今天已满满地化为美好的回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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